历史上的盘龙江,水患频仍,人们一直在与桀骜不驯的洪水作斗争。元至元年间,政府修筑松华坝用以截流分洪;清嘉庆年间,在盘龙江西岸修建的井宿祠,也是人们与洪水长期博弈的见证。
井宿祠内供奉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井木犴,掌管水事。老百姓看犴的样子像牛,所以就叫它金牛,井宿祠因此也称作金牛寺。
赵鹤清在《滇南名胜图》中翔实再现了当时井宿祠的样子。在盘龙江边的堤岸上,一带白墙旁,几株大树下,一只头上长角、形状如牛的动物卧在八角亭内。它上身撑起,目光灼灼盯视着江水,仿佛随时要与水怪搏斗。
因为《滇南名胜图》还有地方志的某些特点,所以赵鹤清在井宿祠的配文中,又详细描述了井木犴的来历和神态举止:昔人范铜牛一以镇水怪,其形独角,卧地昂颈,眎江水起呈,作欲斗状。
这样,通过图画与文字,井宿祠的详细情形就都历历在目了。
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井木犴,是二十八星宿之一,为南宫第一宿。据《史记·天官书》所载:“南宫朱鸟权衡,东井为水事。”
这正是井宿祠出现在盘龙江边的原因。每年5月之后,孟加拉湾的西南季风将丰沛的降水带到云南红土地。雨季的昆明,豪雨如注,平时弥漫着大爱的母亲河盘龙江,变成了浊浪滔天、洪水肆虐的恶龙,给两岸居民和昆明城造成极大危害。
在历史记录中,公元1625年(明天启五年)和公元1871年(清乾隆十三年)的水灾都让人触目惊心。特别是明代的这次特大水灾,昆明城内一片汪洋,水深六七尺,淹倒房屋2872间,15人丧生,“士庶军民男妇,俱登城喊救,哭声震天,惨不忍闻”。
正是在与盘龙江水患反反复复的斗争中,清嘉庆年间,人们在昆明城东、盘龙江西岸修建井宿祠,铸成井木犴铜像以镇水怪,铜犴以八角木亭庇护,名“安澜亭”。从铜犴到安澜亭,可见当时的人们对夷平洪水的迫切愿望。
但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并不能获得大自然的眷顾。相传在一次大的水灾中,洪水淹没了昆明城的大东门和大南门,铜犴也被大水冲得不知所踪。
上述说法并未见诸历史记载,但更为确凿的事实是,最初所铸的铜犴在公元1857年(清咸丰七年)的回民起义中被毁。
赵鹤清笔下的铜犴,“高五尺许”,是公元1864年(清同治三年)重铸。到了公元1880年(清光绪六年),人们重修了安澜亭,并建盖了井宿祠后殿。
重铸的铜犴,为坐卧姿态,长约2.3米,高约1.5米。铜犴从外形上看确实很像一头牛,只有额头上的独角,表明它并凡间之物,乃是一尊神兽。铜犴的背上有一眼孔,肚子是中空的。它的身子下面是一口井,直通盘龙江。当江水暴涨时,空气被挤压进入铜犴体内,从背上孔洞泄出,发出嗡鸣,所以民间有谚:铜牛吼三声,水淹大东门。
云南学者罗养儒也在《纪我所知集》中说,“如江水涨时,先二三日,必有牛声自亭间发出,鸣一声,水必暴涨二三尺,连鸣四五声,水必涨至丈余。同治年间大水,兽鸣至八声,是年实为一最大之水灾。附近居民常得听闻寺内铜牛鸣,亦不之怪也”。
由此可见,铜犴的存在,并非要与盘龙江水怪作一番你死我活的搏斗,而是对即将到来的洪水作出事先的预警,提示人们及早防备水患。更重要的是,在历史的大洪水中,在人们的科学知识和水利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井木犴作为一只威猛的神兽,更能带给人们镇水图腾的精神意义。
但是,铜犴的作用毕竟有限。铜犴重铸后七年,公元1871年,昆明又遭大水,城内城外尽成泽国,成为“滇省从未有之奇灾”。
即便在赵鹤清出版《滇南名胜图》三年后,公元1918年,昆明这一年的降水量达到了1549毫米,多出正常年份一半。昆明城东南一片汪洋,盘龙江沿岸屋倒无数,居民“怨叹之声几遍田野”。
人们以自己的智慧铸出了造型生动、细节精致的铜犴,但这有限的智慧在人类的生存活动中改变了盘龙江的自然秩序和基本法则,终究无法抗拒造物主无情的惩罚。
100年过去,赵鹤清所绘的铜犴在《滇南名胜图》中慢慢变脆发黄,蛀满了虫洞。而现实中的铜犴依然坐卧于盘龙江边,看着或清或浊的江水平稳流淌,穿过整个昆明城,最后汇入一望无际的滇池。即便是在雨季,滔滔江水也被约束于堤岸之内,不再是一条恶龙。
铜犴身边的城市变化更是巨大的,清初就形成的金牛街,北起长春路,南到东风东路,与盘龙江相伴而行。2003年,这一区域建成了金牛公园,绿树深幽,鲜花盛开,江水悠悠,鹭鸟伶仃。人们在这里健身、下棋,娱乐休闲,其乐融融。到了冬天,更有红嘴鸥落在铜犴头上身上,它们并不知道这只神兽承载的历史意义。
在岁月的流逝中,人们忘掉了井宿祠这个名字,金牛寺也曾被用作学校,很多人还能回忆起孩提时在这里上学爬到铜犴上玩耍的情形。
1983年,铜犴被宣布为昆明市级保护文物。建设金牛公园时,铜犴从原址移动了20米,同时,重建了安澜亭。这次按明代样式重建,亭子也从木质的换成了云南石林青石,亭高6米,面积为25平方米。
只是,铜犴下面已经没有井通向盘龙江,所以它也不会再发出嗡鸣,从而成为纯粹的历史和文化偶像。正是:一川江水南流去,金牛从此不作声。